庚午年(公历1990年)，余读报毕，感慨系之，泣作《生死恋》一文。文章所记何人、何事?乃当今王国荣、王蕴丽夫妇之奇事。

     王国荣，沪人，清华大学机电系毕业；王蕴丽，湖北黄石人，北京大学外语系毕业。夫妇度尽数载劫波，一朝结为伉俪，旋妇得不治顽疾，夫极尽呵护之责。然，人终未胜天，医亦不能治死，虽华佗、扁鹊在世，亦怵手无力，妇终不治而逝。越明年，夫哭祭妇，哀伤过度，逝于墓前。一双伉俪，遂成千古佳话，大江南北，广为传颂。

     先是，庚午年秋(公历1990年9月)，国荣只身自沪进京，倩人入一电脑公司为职员，意欲宏图大展，淘金娶妻。惟其英文口译能力欠佳，遂至北京大学广告栏，欲觅良师研修之。国荣按照广告牌示，登门拜师。师者，北大外语系在读学生王蕴丽。蕴丽虽为大三学生，然其聪慧刻苦，口、笔双译之才华，已逾任课讲师。国荣进门伊始，蕴丽陡见其貌苍老，忖度长己十余岁，面有愠色。及至略谈，见国荣性情谦和，为人敦厚，遂纳为徒。国荣虽早以本科毕业，年岁且长，仍执弟子礼，色愈敬，礼愈恭。久之，两心相印，甚爱悦之。自此，每届周末、假日，倩影成双，或漫步花荫柳下，或偎坐荷塘池边。壬申年(公历1992年)，蕴丽以优异成绩本科毕业，旋至京郊中外合资巴威公司任职翻译。翌年新正，二人结为佳偶。之后，因供职公司滞欠薪俸，二人先后辞职。自此，夫妇漂泊不定，屡屡迁移，艰苦度日。甲戌年秋(公历1994年8月)，因其租赁之地下室水管爆裂，积水盈尺。夫下水捞取什物，不幸触电倒地。妇明知有险，仍冒死相救。所幸民用电荷较低，方能双双保得性命。然，家中什物，悉数变废，弃诸垃圾。逾一月，妇谋得北京电视台英文翻译之职。为多赚薪酬，以供果腹，遂加班加点，夜以继日。不幸一病不起，高烧不退，咳嗽不止。乙亥元日(公历1995年正月初一)，妇昏迷，夫唤急救车送至协和医院急诊室抢救。然，医者告知，所患肺癌，纵然欧美，亦望病兴叹，救死乏术。夫闻讯，泪如泉涌，五脏俱裂。然，强装笑脸，隐瞒真情，好言宽慰之。

      妇住院医疗月余，夫昼不离病房，夜不宽衣。未曾远离半步。终日喂饭哺饵，洗涤便器，毫无愠色。妇见病未有好转，度知非夫所言，逼讯实情。夫万般无奈，以实情对。妇既知回天无望，逼夫退资出院，冀不为夫再负重债。夫拗妻不过，勉强偕妻归。妇知存日无几，加倍劳作，意在温馨夫憔悴之心。夫知妻意，心犹刀剜斧斫，哭乞将息，于心方安。夫情知妻病愈无望，心犹不甘其坐以待毙，遂四处佣作，八方赚钱，一连数月，未敢有半日懈怠。继而，八方告贷，欲筹数十万巨资，偕妻奔赴欧美诊治之。夫闻人言，移植骨髓，可望治愈，筹得医金12万元，强迫妻子再度住院治疗，祈盼成功之万一。妇不忍峻拒夫之诚心，勉与之往，亦望侥幸也。住院旬日，移髓术毕，仍需住院观察辅疗。然，妇心痛每日300元之房间费，力主辞归，蜗居斗室。月余后，妇见病情有增无减，度知死期将至，说服丈夫，先罢医，继而偕归黄石故里，指日待逝而已。

      夫妇归故里，乡人闻其感人事迹，皆敬其德，蜂拥至村首，鼓乐迎之。妇师李翁，八十有五，亦扶杖出户迎之。迨之是年冬月，蕴丽仙逝矣！

      夫葬妻毕，检点妻之遗物，见其日记簿册盈笈，负笈返京，昼夜研读之。初始，未觉有奇，旦见文笔流畅，才华横溢而已。后渐察所记无一琐事，俨然乐府新诗。工作之余，即以方格稿纸腾清之。如此数月，案陈书稿盈尺，乃洋洋洒洒50余万字之巨著。国荣手捧书稿，泪流如注，倍加思念亡妻。翌晨，国荣携稿，四处奔波，欲觅书商梓印之。今之书商，惟为盈利，无一予以出版者。虽然如此，国荣仍不气馁，继求诸广播出版社总编李镇。李镇见诗格清新超逸，毫无怨艾脂粉气，拍案称奇，誉之为当代李易安。当即拍板，纳入当年出版计划，遴选得力编辑，昼夜审稿，尽早出版。

      月余后，《王蕴丽诗词选》面世发行，书商争相订购。国荣怀揣爱妻巨著，飞抵黄石悼祭亡妻。至，坟前焚书弔之曰：“黄石才女王蕴丽，原本我师。惟因心心相印，遂缔秦晋之好，意冀比翼齐飞，以偕百年，不意卿先我而逝。我肝肠痛断，虽生犹死。本欲随卿而去，及见卿之巨著，事业未竟，苟且偷生以至今日。卿弥留之际，终日伏案，笔耘不辍，是为旷世之奇人也！卿之诗词选集，现已刊行问世，得以万古流传。我今告之，焚之坟前，以慰亡灵，卿可瞑目，含笑九泉矣！倘轮逥有望，卿可否待我念年，再续一世姻缘?方称我生死相恋之心愿。”祭毕，稽首(音：qǐ shǒu)出血，骤然仙逝。岳家发塚合葬之，坟前植两松，地下盘根错节，地上虬枝连理。

      杞园笠翁曰：“余年少时读乐府诗歌《孔雀东南飞》深为焦、刘之情深意笃所感动。今闻国荣、蕴丽生死相恋奇迹，不逊前贤淑女。余撰斯文，不啻(音：bú chì，不只，不止，不仅仅)东施效颦耳！”

作者——王锦章